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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心的现代诗《别踩了这朵花》和散文

时间: 适佳2 现代诗

  冰心作品数量多、内容之丰富、创作风格独特,使得她的文学成就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,出现了一个壮丽的晚年景观。年近九旬时发表了《我请求》、《我感谢》、《给一个读者的信》等作品。小编这里为大家整理了一些关于冰心的现代文和散文,希望大家喜欢。

  《别踩了这朵花》

  小朋友,你看,

  你的脚边,

  一朵小小的黄花。

  我们大家

  绕着它走,

  别踩了这朵花!

  去年有一天:

  秋空明朗,

  秋风凉爽,

  它妈妈给它披上

  一件绒毛的大氅,

  降落伞似地,

  把它带到马路边上。

  冬天的雪,给它

  盖上厚厚的棉衣,

  它静静地躺卧着,

  等待着春天的消息。

  这一天,它觉得

  身上润湿了,

  它闻见泥土的芬芳;

  它快乐地站起身来,

  伸出它金黄的翅膀。

  你看,它多勇敢,

  就在马路边上安家;

  它不怕行人的脚步,

  它不怕来往的大车。

  春游的小朋友们

  多么欢欣!

  春风里飘扬着新衣

  ——新裙,

  你们头抬得高,

  脚下得重,

  小心在你不知不觉中,

  把小黄花的生机断送;

  我的心思你们也懂,

  在春天无边的快乐里,

  这快乐也有它的一份!

  《往事 (一)》

  ——生命历史中的几页图画

  在别人只是模糊记着的事情,

  然而在心灵脆弱者,

  已经反复而深深地

  镂刻在回忆的心版上了!

  索性凭着深刻的印象,

  将这些往事

  移在白纸上罢——

  再回忆时

  不向心版上搜索了!

  一

  将我短小的生命的树,一节一节的斩断了,圆片般堆在童年的草地上。我要一片一片的拾起来看;含泪的看,微笑的看,口里吹着短歌的看。

  难为他装点得一节一节,这般丰满而清丽!

  我有一个朋友,常常说,“来生来生!”——但我却如此说:“假如生命是乏味的,我怕有来生。假如生命是有趣的,今生已是满足的了!”

  第一个厚的圆片是大海;海的西边,山的东边,我的生命树在那里萌芽生长,吸收着山风海涛。每一根小草,每一粒沙砾,都是我最初的恋慕,最初拥护我的安琪儿。

  这圆片里重叠着无数快乐的图画,憨嬉的图画,寂寞的图画,和泛泛无着的图画。

  放下罢,不堪回忆!

  第二个厚的圆片是绿阴;这一片里许多生命表现的幽花,都是这绿阴烘托出来的。有浓红的,有淡白的,有不可名色的……

  晚晴的绿阴,朝雾的绿阴,繁星下指点着的绿阴,月夜花棚秋千架下的绿阴!

  感谢这曲曲屏山!它圈住了我许多思想。

  第三个厚的圆片,不是大海,不是绿阴,是什么?我不知道!

  假如生命是无味的,我不要来生。假如生命是有趣的,今生已是满足的了。

  二

  黑暗不是阴霾,我恨阴霾,我却爱黑暗。

  在光明中,一切都显着了。黑是黑白是白的,也有了树,也有了花,也有了红墙,也有了蓝瓦;便一切崭然,便有人,有我,有世界。

  颂美黑暗!讴歌黑暗!只有黑暗能将这一切都消灭调和于虚空混沌之中;没有了人,没有了我,更没有了世界!

  黑暗的园里,和华同坐。看不见她,也更看不见我,我们只深深的谈着。说到同心处,竟不知是我说的,还是她说的,入耳都是天乐一般——只在一阵风过,槐花坠落如雨的时候,我因着衣上的感觉,和感觉的界限,才觉得“我”不是“她”,才觉得黑暗中仍有“我”的存在。

  华在黑暗中递过一朵茉莉,说:“你戴上罢,随着花香,你纵然起立徘徊,我也知道你在何处。”——我无言的接了过来。

  华妹呵,你终竟是个小孩子。槐花,茉莉,都是黑暗中最着迹的东西,在无人我的世界里,要拒绝这个!

  三

  “只是等着,等着,母亲还不回来呵!”

  乳母在灯下睁着疲倦下垂的眼睛,说:“莹哥儿!不要尽着问我,你自己上楼去,在阑边望一望,山门内露出两盏红灯时,母亲便快来到了。”

  我无疑地开了门出去,黑暗中上了楼——望着,望着,无有消息。

  绕过那边阑旁,正对着深黑的大海,和闪烁的灯塔。

  幼稚的心,也和成人一般,一时的光明朗澈——我深思,我数着灯光明灭的数儿,数到第十八次。我对着未曾想见的命运,自己假定的起了怀疑。

  “人生!灯一般的明灭,飘浮在大海之中。”——我起了无知的长太息。

  生命之灯燃着了,爱的光从山门边两盏红灯中燃着了!

  四

  在堂里忘了有雪,并不知有月。

  匆匆的走出来,捻灭了灯,原来月光如水!

  只深深的雪,微微的月呵!地下很清楚的现出扫除了的小径。我一步一步的走,走到墙边,还觉得脚下踏着雪中沙沙的枯叶。墙的黑影覆住我,我在影中抬头望月。

  雪中的故宫,云中的月,甍瓦上的兽头——我回家去,在车上,我觉得这些熟见的东西,是第一次这样明澈生动的入到我的眼中,心中。

  五

  场厅里四隅都黑暗了,只整齐的椅子,一行行的在阴沉沉的影儿里平列着。

  我坐在尽头上近门的那一边,抚着锦衣,抚着绣带和冠缨凝想——心情复杂得很。

  晚霞在窗外的天边,一刹浓红,一刹深紫,回光到屋顶上——

  台上琴声作了。一圈的灯影里,从台侧的小门,走出十几个白衣彩饰,散着头发的安琪儿,慢慢的相随进来,无声地在台上练习着第一场里的跳舞。

  我凝然的看着,潇洒极了,温柔极了,上下的轻纱的衣袖,和着?铮的琴声,合拍的和着我心弦跳动,怎样的感人呵!

  灯灭了,她们又都下去了,台上台下只我一人了。

  原是叫我出来疏散休息着的,我却哪里能休息?我想……

  一会儿这场里便充满了灯彩,充满了人声和笑语,怎知道剧前只为我一人的思考室呢?

  在宇宙之始,也只有一个造物者,万有都整齐平列着。他凭在高阑,看那些光明使者,歌颂——跳舞。

  到了宇宙之中,人类都来了,悲剧也好,喜剧也好,佯悲诡笑的演了几场。剧完了,人散了,灯灭了,……一时沉黑,只有无穷无尽的寂寞!

  一会儿要到台上,要说许多的话;憨稚的话,激昂的话,恋别的话……何尝是我要说的?但我既这样的上了台,就必须这样的说。我千辛万苦,冒进了阴惨的夜宫,经过了光明的天国,结果在剧中还是做了一场大梦。

  印证到真的——比较的真的——生命道上,或者只是时间上久暂的分别罢了;但在无限之生里,真的生命的几十年,又何异于台上之一瞬?

  我思路沉沉,我觉悟而又惆怅,场里更黑了。

  台侧的门开了,射出一道灯光来——我也须下去了,上帝!这也是“为一大事出世”!

  我走着台上几小时的生命的道路……

  又乏倦的倚着台后的琴站着——幕外的人声,渐渐的远了,人们都来过了;悲剧也罢,喜剧也罢,我的事完了;从宇宙之始,到宇宙之终,也是如此,生命的道路走尽了!

  看她们洗去铅华,卸去妆饰,无声的忙乱着。

  满地的衣裳狼藉,金戈和珠冠杂置着。台上的仇敌,现在也拉着手说话;台上的亲爱的人,却东一个西一个的各忙自己的事。

  我只看着——终竟是弱者呵!我爱这几小时如梦的生命!

  我抚着头发,抚着锦衣,……“生命只这般的虚幻么?”

  六

  涵在廊上吹箫,我也走了出去。

  天上只微微的月光,我撩起垂拂的白纱帐子来,坐在廊上的床边。

  我的手触了一件蠕动的东西,细看时是一条很长的蜈蚣。

  我连忙用手绢拂到地上去,又唤涵踩死它。

  涵放了箫,只默然的看着。

  我又说:“你还不踩死它!”

  他抬起头来,严重而温和的目光,使我退缩。他慢慢的说:“姊姊,这也是一个生命呵!”

  霎时间,使我有无穷的惭愧和悲感。

  七

  父亲的朋友送给我们两缸莲花,一缸是红的,一缸是白的,都摆在院子里。

  八年之久,我没有在院子里看莲花了——但故乡的园院里,却有许多;不但有并蒂的,还有三蒂的,四蒂的,都是红莲。

  九年前的一个月夜,祖父和我在园里乘凉。祖父笑着和我说,“我们园里最初开三蒂莲的时候,正好我们大家庭中添了你们三个姊妹。大家都欢喜,说是应了花瑞。”

  半夜里听见繁杂的雨声,早起是浓阴的天,我觉得有些烦闷。从窗内往外看时,那一朵白莲已经谢了,白瓣儿小船般散飘在水面。梗上只留个小小的莲蓬,和几根淡黄色的花须,那一朵红莲,昨夜还是菡萏的,今晨却开满了,亭亭地在绿叶中间立着。

  仍是不适意!——徘徊了一会子,窗外雷声作了,大雨接着就来,愈下愈大。那朵红莲,被那繁密的雨点,打得左右欹斜。在无遮蔽的天空之下,我不敢下阶去,也无法可想。

  对屋里母亲唤着,我连忙走过去,坐在母亲旁边——一回头忽然看见红莲旁边的一个大荷叶,慢慢的倾侧了来,正覆盖在红莲上面……我不宁的心绪散尽了!

  雨势并不减退,红莲却不摇动了。雨点不住的打着,只能在那勇敢慈怜的荷叶上面,聚了些流转无力的水珠。

  我心中深深的受了感动——母亲呵!你是荷叶,我是红莲。心中的雨点来了,除了你,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?

  一九二二年七月二十一日。

  八

  原是儿时的海,但再来时却又不同。

  倾斜的土道,缓缓的走了下去——下了几天的大雨,溪水已涨抵桥板下了。再下去,沙上软得很,拣块石头坐下,伸手轻轻的拍着海水……儿时的朋友呵,又和你相见了!

  一切都无改:灯塔还是远立着,海波还是粘天的进退着,坡上的花生园子,还是有人在耕种着。——只是我改了,膝上放着书,手里拿着笔,对着从前绝不起问题的四围的环境思索了。

  居然低头写了几个字,又停止了,看了看海,坐得太近了,凝神的时候,似乎海波要将我飘起来。

  年光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!一次来心境已变了,再往后时如何?也许是海借此要拒绝我这失了童心的人,不让我再来了。

  天色不早了。采了些野花,也有黄的,也有紫的,夹在书里,无聊的走上坡去——华和杰他们却从远远的沙滩上,拾了许多美丽的贝壳和卵石,都收在篮里,我只站在桥边等着……

  他们原和我当日一般,再来时,他们也有像我今日的感想么?

  九

  只在夜半忽然醒了的时候,半意识的状态之中,那种心情,我相信是和初生的婴儿一样的。——每一种东西,每一件事情,都渐渐的,清澈的,侵入光明的意识界里。

  一个冬夜,只觉得心灵从渺冥黑暗中渐渐的清醒了来。

  雪白的墙上,哪来些粉霞的颜色,那光辉还不住的跳动——是月夜么?比它清明。是朝阳么?比它稳定。欠身看时,却是薄帘外熊熊的炉火。是谁临睡时将它添得这样旺!

  这时忽然了解是一夜的正中。我另到一个世界里去了,澄澈清明,不可描画;白日的事,一些儿也想不起来了,我只静静的……

  回过头来,床边小几上的那盆牡丹,在微光中晕红着脸,好像浅笑着对我说,“睡人呵!我守着你多时了。”水仙却在光影外,自领略她凌波微步的仙趣,又好像和倚在她旁边的梅花对语。

  看守我的安琪儿呵!在我无知的浓睡之中,都将你们辜负了!

  火光仍是漾着,我仍是静着——我意识的界限,却不只牡丹,不止梅花,渐渐的扩大起来了。但那时神清若水,一切的事,都像剔透玲珑的石子般,浸在水里,历历可数。

  一会儿渐渐的又沉到无意识界中去了——我感谢睡神,他用梦的帘儿,将光雾般的一夜,和尘嚣的白日分开了,使我能完全的留一个清绝的记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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